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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張兮兮的幸福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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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愛玲說每個男人心目中都有一朵白玫瑰和一朵紅玫瑰,其實女人心中也都會有一根刺,很疼卻舍不得拔出,對沐小夭母親沐青嵐來說當年讓她飛蛾撲火拋棄一切的男人就是那根刺,她所嫁的男人很好,結婚前七年,結婚後二十三年,加在一起已經三十年,一個對她好了整整三十年的男人尚且都不能把那根刺拔掉,可見當年的傷痕有多深,所以當沐青嵐見到陳二狗,親眼見到他那種熟悉的眼神姿態,從張兮兮嘴中聽到他的人生軌跡,她的傷疤被一點點揭開,那種揪心的疼很痛,但卻讓她產生一種無法想象也不敢承認的畸形快感,人其實都是有受虐傾向的。

“一個錯誤我犯了一次就夠了,絕不容許你再犯同樣的錯誤。也許你今天會恨我,怨我,但總有一天你會知道愛情這東西也就那麽回事,起初大都信誓旦旦天真地以為能夠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可生活不是幾句情話就能換來溫飽的,媽是過來人,不會害你。”

沐青嵐望著女兒那張蒼白的臉龐,輕緩溫柔卻不容置疑道,“除非我死,否則陳二狗就進不了家門。”

沐小夭淚流滿面,卻沒有哭出聲,倔強地咬著嘴唇作無聲的抗議。

沐青嵐走到洗手間,對著鏡子,心不在焉地輕輕洗手,她了解自己的女兒,雖然遺傳了她的不撞南墻不回頭,但也繼承了她父親的心地溫暖的一面,所以她不怕小夭會為了一個男人做出私奔或者與父母斷交這類荒唐舉措,沐青嵐望著自己微有褶皺的纖柔雙手,以及手指上那枚戴了二十多年的鉆戒,喃喃自語道:“我們女人,最早愛上的那個男人,有幾個能讓他送自己戴上戒指,小夭,現在分手,這個給你太多第一次的男人在你心中還能保持最初的那份好印象,否則以後連遐想的餘地都沒有,愛情這東西是可以把一個女人逼到絕路上的。”

沐小夭那顆小腦袋沒有繼承母親沐青嵐為人處事不吃半點小虧的精明,也沒有遺傳父親宋傑銘那種當年輕松拿下重慶市高考狀元的智商,她會一點圍棋,懂一點古箏,在中文教授的爺爺逼迫下看了一點文言文,但如今還是看不懂《山海經》,很頭疼連陳二狗都熟透了的《古文觀止》,持之以恒練字十幾年,學生生涯中卻沒獲得過幾次大獎,高考成績是沐家這一兩代人中最寒磣的,而且為了一個兒時的絢爛夢想,還偷偷去一家上海三流酒吧自力更生地攢錢,這樣一個沒有大城府、大野心、大理想的女孩子,仿佛永遠都不溫不火。

死心塌地喜歡上陳二狗,興許是這個簡單女孩一輩子最放縱的一次出軌。

小夭父親宋傑銘從不在小夭母親面前抽煙,今天出去陪陳二狗一口氣抽了三根煙,把陳二狗送走後趁沐青嵐去陽臺透氣的間隙偷偷溜進洗手間,刷了個牙,回到客廳,看到女兒坐在沙發上發楞,出乎意料,臉上沒有太多悲痛欲絕的負面情緒,感慨女兒終於長大了的宋傑銘坐在她身旁,輕聲道:“不打算放棄?”

小夭輕輕點頭,盤膝坐在父親對面,一臉出奇的平靜。

“要放棄,就不是我的女兒了。”

宋傑銘笑道,拍了拍小夭的腦袋,“我偷偷告訴你,爸爸支持你。爸爸不是封建老頑固,不會棒打鴛鴦,也不會看不起二狗的出身,那年輕人未來能走多遠,我不知道,也不想妄下斷言,但我只想把我的寶貝女兒托付給一個心中時刻對這個社會懷有敬畏的男人。爸爸在家裏沒發言權,到了你外公那邊更擡不起頭,但我這樣一個窩囊男人還是想對我的女兒說,真正勇敢大度的男人,不是金錢上對他的女人一擲千金,也不是在他在乎的人面前表現出多麽強勢多麽淡定,說了這麽多,小夭,爸爸最後還得提醒你,千萬別傷害自己的身體,青春必須狠狠度過,這沒錯,但別像張兮兮那樣揮霍。”

小夭似乎沒想到這個在家裏從來都是對母親唯唯諾諾的父親會站在她這一邊,那張淡淡哀傷的精致小臉蛋浮現出一抹笑容,捧起一個抱枕放在懷中。宋傑銘看妻子還沒有出現,輕聲感嘆道:“我的女兒八成不是女孩,是女人了吧。”

沐小夭臉頰紅了一片,東張西望,像個做賊心虛的小偷。

宋傑銘嘆了口氣,眼神溫柔,用地地道道的重慶口音微笑道:“我女兒要是能把二狗那鬼兒調教成你老爹這樣的好男人,那就安逸嘍。”

沐青嵐站在陽臺門口,望著那對父女其樂融融的促膝交談,心裏微酸,那個男人是個興許連女兒以往都覺得窩囊的父親,是個被老丈人一直冷眼相待的庸碌女婿,是扶不起的阿鬥。但做妻子的她清楚,這個丈夫比當年那個因為她把一群追求者打成豬頭的霸道男人更加去值得深愛,沐小夭之所以姓沐,不代表他是倒插門女婿,只是他當時抱著孩子說“這孩子像誰多一點就跟誰姓,再說沐比宋好聽,不那麽俗氣”。

沐青嵐望著沙發上那個兩鬢微白的斯文男人,嘴角揚起個幸福的弧度,轉身回到陽臺,趴在欄桿上,摘下眼鏡眺望遠方,這一刻視線模糊的她在想是不是女兒受一次傷才會更懂得看待男人,學會感恩?

二狗。

心情豁然開朗的沐青嵐噗哧一笑,這名字很中聽,似乎遠比“浮生”來得順耳,喃喃道:“想要把我女兒娶過門,就得先過我這一關。”

※※※※

張兮兮,女,23歲,處女座,上海人,祖籍寧波。從幼兒園到初中都是品學兼優的典型代表。以優異成績升學入一所重點高中,以當時的成績而言不出意外三年後肯定可以考入對上海本地人特別優待的上海覆旦,高一結束便迅速墮落為班級倒數前三甲的不二人選,到了高二結束則成為年級段倒數第一的有力競爭者,高考以一個堪稱恥辱的分數來到這所吃喝玩樂遠比學業重要的野雞大學。父親是寧波人,在上海的寧波幫富人中屬於響當當的人物,本來可以花錢進一所重點大學,但張兮兮死活不肯,她不願意,對她死活似乎漠不關心的父親也樂得省一筆錢,此後便只管給張兮兮的信用卡充錢,要多少給多少。

大學因為看不慣室友們陰陽怪氣的小肚雞腸,便和小夭一起搬出來住,一直以介紹給小夭富家子弟為最大樂趣,但不管夜生活如何豐富多彩,從不會帶男人去公寓,對小夭,她打心眼心疼,像是在對待自己的親生妹妹。一看到小夭,這個可以劃分到放蕩富家女的張兮兮就像是在看初中時代的自己,單純,善良,幹凈,一切都很美好,也許小夭無形中成了張兮兮心目中的最後一塊凈土,所以當她一想到陳二狗那粗糙的身體壓在小夭白凈身體上翻雲覆雨,張兮兮就很不舒服,潛意識中那個她很看不起的鄉下牲口不是在糟蹋小夭,而是在糟踐少女時代的自己,這讓她很惱怒,但似乎也有一絲不可告人的罪惡感,這罪惡感中還衍生出了讓她戰栗的錯覺,墮落,往往比奮鬥更讓某些衣食無憂的孩子產生類似做愛的暢快淋漓,急速下降的墮落感,的確很像在床上翻滾後從高潮跌落時的欲仙欲死。

我是個壞女人。

張兮兮一直都這麽自我認知和自我暗示,所以她小心翼翼保護小夭的同時,把一切毫無理智可言的憤怒和焦躁都發洩到陳二狗身上。她有荒誕瘋狂的夜生活,在酒吧玩得比誰都瘋都野,但這不意味著她對性也視作無關緊要等同於一盒避孕套的廉價東西。

事實上小夭也不知道一件張兮兮羞於啟齒的有趣事情,她是個幾乎可以稱作性冷淡的女人。迄今為止正式談了兩個對象,四五年下來做愛加起來的次數不到十次,平均一年兩次。這個處女座年輕而放浪的女孩的確在性愛這個環節上比不少良家婦女還要處女不少,然後陳二狗出現了,該死的狗犢子還侵犯了小夭,經常在房間不顧白天夜晚折騰出聲音不弱的陣勢,這讓張兮兮很怨恨,像個被男人玩弄後滿腹牢騷的怨婦,非要做點什麽才罷休,她沒到那個能保持安靜緘默不語的思想境界,她得損陳二狗幾句,得在那個混蛋面前擺出女王的驕傲姿態,得滿腦子假想陳二狗被賣去做三流牛郎被肥胖醜陋大媽大嬸們蹂躪才心裏舒坦,她高中以後就再懶得動那顆原本很聰明的腦袋,如今她覺得自己的腦子肯定生銹了,再轉也轉不動,就更懶得去使喚,所以從不費神去研究一個覆雜的問題,只想及時行樂,做個我行我素的壞女人。

張兮兮一直覺得自己是個很膚淺很蒼白很沒內涵的庸俗女人,挑對象,得帥的,有錢的,腦子比她稍微好使一點的,家裏老子、爺爺、外公啥的必須有點權力,關鍵還得能接受她那套性愛骯臟理論,她也沒覺得自己經歷過什麽值得大書特書讓人感慨唏噓的破事,無非就是嫌貧愛富的生母從小就跟一個香港佬跑了,然後沒心沒肺的老爹背著她這個女兒和那個善良到憨傻的養母生了個兒子,然後等她初中畢業的時候,他帶著一個花枝招展的娘們跟一個褲襠裏有小雞巴就趾高氣昂的小屁孩來到了家裏,他宣布了那對狗娘養母子的合法存在,然後第一任單純後媽的人生就在第二任狐貍精後媽的得意眼神中徹底崩塌,最後張兮兮還覺得臟了眼睛地看到老爹大白天在客房跟保姆搞上了,當時一病不起的第一任後媽就在隔壁躺著,那平常看起來挺水靈含蓄的小保姆當時喊得賊風騷,似乎想要整棟樓都聽到,張兮兮沒生氣,就是去洗手間端了一臉盆水,踢開房門,嘩啦啦一股腦倒向那對正處於飄飄欲仙狀態的男女,當時她轉身前,看到老爹那被糜爛生活掏空了的幹癟屁股蛋,就覺得惡心,安靜地走出房子,在花園裏嘔吐了半個鐘頭,把一整天吃的東西都吐光了,恨不得把心肺肝臟都他媽地一口氣吐出來。

高中生涯她一直都在很用心地勾引有女朋友的男人,最喜歡看到那些男女上演的悲歡離合,特醜陋滑稽,為此她被氣急敗壞哭哭啼啼的女孩子罵作狐貍精,被一大批嘴上對她不以為然然而心裏無限搔癢的雄性牲口視作打手槍的幻想對象,她還被扇過巴掌,一次某個總喜歡在課堂上對她冷嘲熱諷的英語老師的老公差點為張兮兮鬧出離婚,那個漂亮端莊的怨婦一怒之下像個潑婦扯下張兮兮一撮頭發,張兮兮沒還手,只是笑著看著那個比她大了十歲還一敗塗地的小女人,她每次被失敗者詛咒的時候都想笑,其實她想告訴那群傻女人,一群那麽容易變心的男人,被稍微撩撥勾引便恨不得跪下來給她舔腳趾頭,值得她們要死要活地去愛嗎?

但她沒說,張兮兮覺得沒這個義務。

既然自己都已經被老師這群敬愛的園丁們視作無藥可救的傻瓜,一個個冷眼旁觀從不奢望能拯救她,那麽對於比她還傻的女人,張兮兮一直覺得都是徹底病入膏肓的那一類,她不想浪費口水。

張兮兮一直覺得她的生活像白開水,而且是那種放了幾天沒半點熱度的白開水,沒半點驚心動魄的因素,混了三年乏味的高中,來到一所不入流的大學,最大的慶幸便是遇到了小夭,這麽個讓她頗動心的孩子,出淤泥而不染,張兮兮絞盡腦汁終於好不容易從詞庫中搜索出一個短句來形容沐小夭,每天酒吧回來幫她蓋蓋被子,陪著她一起逛街喝茶買衣服,幫她擋開不厭其煩的蒼蠅,讓她繼續無憂無慮地做那朵幹凈的蓮花,這就是張兮兮的最大樂趣。

陳二狗。

似乎聽說這東北農民是因為養了兩條狗才被喊這別扭名字,一條叫白熊,還有一條忘記了,嘖嘖,真像個暴發戶,城裏有錢人不都喜歡養狗嗎,張兮兮撇了撇嘴,她一直很不明白小夭為什麽會瞧上這男人,如今城裏女孩大多實際得很,再不在乎錢,談一場不寒酸的戀愛總得要點開銷吧,再說了能找到有錢的誰會非去找沒錢的當體驗民間疾苦感悟生活?腦子被驢踢到了吧。開始張兮兮是真不懂,她沒那個眼光瞧出陳二狗有啥出類拔萃的特質,就是臉皮厚一點,不像顧炬那幫公子哥那般死要面子,後來,M2酒吧看到原本躲在最後可以置身事外的他挺身而出,跟那個死人妖死磕,讓她小小感動了一次,雖然說沒瞧出他打架有多生猛多變態,還被死人妖給放倒了,但起碼張兮兮那一刻覺得這陳二狗除了眼睛不老實嘴巴陰毒之外還有點可取之處,看著他穿著一雙破敗泛白的布鞋,剃了一個路邊最便宜的平頭,穿一身希拉平常的廉價服飾,看著他弓起身子,像一頭瘋狗一樣不肯退縮,不肯倒下,那種死也要咬上一口的傻樣,張兮兮很不願意承認地其實想說,這一次小夭的眼光是差了點,但還不至於讓人無法接受。不過想讓張兮兮認輸,那還遙遠得很。

再然後張兮兮便在去開始新一天夜生活之前遇到了小夭父母,這種機會她當然不會浪費。

她不怕事後陳二狗找她麻煩,哪怕是抽她耳光,她也不後悔。

張兮兮甚至媚笑著想,陳二狗,真有本事你就把本格格狠狠推倒,可借你十個熊心豹子膽,你敢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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